人的自我驯化
防微信公众号被封，把文章陆续搬来，因此发表时间和写作时间差距很大。作者 黄铁鹰
下面这段《国家地理杂志》的录像，是把孩子和大猩猩做对比的实验，它试图揭示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？注1
孩子没有大猩猩灵活，只能机械模仿老师。
这同我教我外孙女丫丫刷牙的情景一摸一样。我刷牙习惯走来走去，为了不让牙膏沫掉在地下，我有时用手放到下巴接着。
丫丫每次看我用手接牙膏沫，她即使在洗手盆前刷，也马上把手也放到下巴颏。
做事程序就是规则。过度忠诚的模仿榜样做事，就是一丝不苟的遵守规则。
哈佛大学人类生物进化系的教授，Joseph Henrich 认为，孩子这种过度忠诚的模仿——遵守规则的能力，是人类从众多灵长类表亲脱颖而出，进化为人的最根本原因。
Joseph Henrich在他的新书《The secret of our success》里讲，孩子机械模仿榜样，看起来好像笨，但恰恰是这种过度忠诚的模仿，才让人类能站在前人和能人的肩膀上，从而不用再浪费有限的生命——自己摸索和试错；于是，人类有了共同的大脑，从而成了万物之王。注1
人不仅是遵守规则的动物，人还是维护规则的动物。
Joseph Henrich的书中，提到德国Max Planck 研究中心的一个实验。
实验人员向一个三岁的孩子和一个大人，演示如何解决一个小难题。实验人员演示时，大人故意看的不经心，有时还假装睡过去。
演示完，实验人员离开，让大人和孩子同台竞技，分别独立解决这个难题。
孩子一丝不苟的模仿实验人员的方法，解决了难题；大人故意用不同的方法，试图解决难题。
结果，80%以上参加实验的孩子主动告诫大人：“这样做不对！” “你不能这样做。” “ 你应该这样做。”
为什么孩子从小就知道遵守规则和维护规则？
进化论认为，这是进化的结果。
进化就是优胜劣汰。生存能力强的活下来，越繁衍越多；生存能力差的，被淘汰，后代越来越少。
人是群居动物，生存不是靠鲁滨逊那样单打独斗。
因此，人要生存，首先要看你的群体能不能生存？
群体生存依赖群体里个人之间的配合，比如集体狩猎。
个人之间配合需要规则——社会规则。
个人之间配合好的群体，不仅适应自然的能力强，战胜其他群体的能力也强。
于是，越是遵守社会规则的群体，留下的后代就越多。他们人种的基因在整个人类基因库中，所占比重就越大。
再于是，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优胜劣汰，人类基因就有了遵守规则的记忆。
什么是基因记忆？
就是骨子里的东西——与生俱来的秉性。
人类进化让每个群体、部落、民族和国家都形成自己的规则。
尽管这些规则千差万别，但有一个共性，任何人如果违犯规则，肯定活不好。
Joseph Henrih教授对太平洋岛国，一些至今还处于半封闭状态的部落进行研究。
他发现一个成员如果违法部落的规则，比如，跟近亲偷情。不仅会被人瞧不起，而且还会成为大家的出气筒；偷他财产的人会心安理得；严重违规的，会被赶出部落。
社会规则是每个群体在进化过程中而形成的习俗。这些习俗是这个群体的祖先，经过漫长的试错和偶然，得出的智慧结晶。
正是这些智慧结晶，才让这个群体得以生存和发展。
像自然规则对生物优胜劣汰的筛选一样，社会规则对人进行筛选。
在一个种族、群体和社会中，越是守规则的人，存活能力越强，留下的后代就越多。
于是，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优胜劣汰，人类基因就有了遵守规则的记忆。
这同人类把狼驯化成狗的过程一样。人类毫不留情的把狼性过强的狼崽子扔掉，留下比较温柔的；让这些温柔的留下后代，再把其中更温柔的留下......。
Joseph Henrich 教授认为，人和狼的区别在于人能自我驯化。
说白了就是，人比狼“识做” 。人能过度忠诚模仿榜样——自觉遵守规则和维护规则。
Joseph Henrich 说：“ 说句不太中听的话，人有点像狗和马。”
“人能自我驯化”的概念，让我琢磨了好多天。
我觉得中华民族之所以能繁衍成地球第一大种族，在于我们有更强的自我驯化能力。
我们自我驯化最好的例子就是，上个世纪初才结束的中国女人裹脚。
考古学家发现，中国裹脚有近千年历史。注2
我姥姥就是裹脚。
我问她，为什么要裹？她说：“我5岁时，我妈说，是为你好，裹了脚才能嫁人，逼着给我裹。裹脚时，半夜经常疼醒，我哭着哀求我妈给放开，她不给发。”
姥姥的妈也是小脚。她生了9个女孩。9个女孩的脚都被她裹了！
很多史学家说，是中国男人畸形的审美，逼得女人把脚裹残废了。
研究进化论后，我开始不信服这个解释。我相信中国形成这个习俗，并延续千年，一定有这个种族进化的特殊原因。
在Google 上拼命学习一番。我觉得哈佛大学考古学家Melissa Brown 的研究结论靠谱。注2
她和同事，90年代在中国28个县，找到了7314名尚存的裹脚女人，对她们逐一进行采访，分类和研究。
她说：“认为中国女人裹脚是为了美的人，真问过裹脚的女人吗？”
这7314个女人中，大部分是嫁给比娘家穷的人；高攀的是少数。
她的结论，中国女人裹脚是出于经济原因——为了让女孩纺线织布！
从衣食住行排序看，种棉纺织应是中国古代第一大产业
没电时，纺线织布用人手。童工——小女孩是纺织行业的主力。
可是小孩天性好动，很难长时间坐着；于是，我们祖先就有能人发明，把女孩脚缠上的方法。
把女孩脚缠上的家长或雇主，大大提高了生产率。于是，这种先进技术很快被大家过度忠诚模仿。
她的研究发现，越是产棉的地区，女人裹足比例越高。
她的结论让我琢磨，我的祖先们为啥这么狠？为了提高生产率，竟然把正在发育的粉团小脚裹起来？
最佳的裹脚时间是6-8岁，有的甚至5岁就开始！
很快，我明白了。
用现代道德判断古人，是站说话不嫌腰疼。
我相信，那时人的概念，父母与孩子的关系跟今天不同。
今天的技术让我们不再为吃穿犯愁。中国古时饿死的人，比例应该很高。
为活命，都可以卖孩子，更何况把你困在床上纺线织布！？
这些女人被访谈时，很多人讲述同样的故事。婚前父母把女孩脚放开了。说亲时，为证明女儿能纺纱织布，再把脚裹上。注3
Melissa 甚至对比中国女人和美国黑奴女人，手工纺纱织布的效率，发现中国女人的高。注4
脚缠着，不能动，能不高吗？！
Melissa Brown 还发现，商业织布家庭女孩裹脚比例高。注2
商业织布就是专业户——织布为了卖。
在一家一户小农经济时，专业户就是先进生产力代表。
他们通过比其他人，使用更多裹脚童工，赚到钱，提高了生活水平。他们成为人们模仿的榜样。
人类过度忠诚的模仿能力，让大家不仅模仿他们的生产方式，还模仿他们的生活方式。
嘿，他家女儿和媳妇的脚都小。
于是，像我外孙女丫丫模仿我刷牙一样。那些不需要，或者不需要织那么多布的家庭，也开始把女儿脚裹上了！
到了清朝，满族统治了汉族。朝廷命令汉人，男人剪辫子，女人放开脚。注5
汉族男人胆小，在“留发不留头”的威胁下，汉族男人的辫子没了。注5
汉族女人胆大，就是不从命。于是，有了“男降女不降”的美誉。注5
饱受裹脚其害的汉族女人，恰恰是最坚决反对解放自己脚的人！
梅花香自苦寒来。
经过裹脚的女人，能吞下任何苦，自然也不在乎让女儿吃苦。
于是，冒着违抗朝廷的大逆，我太姥一口气，把九个女儿的粉团小脚都裹了！
我太姥敢于吃苦、善于吃苦和冒险吃苦的精神，说明人遵守规则和维护规则的意识有多强。
政治学的一个基本原则——当被统治者不想被统治时，统治者不可能实施有效统治。
汉族的裹脚不仅留下了，还把不纺纱织布的满族女人也拉下水，跟着一起裹。注
为什么统治者会模仿被统治者？
我估计是当时汉人的文明程度高。汉人除了不善打仗，在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上高于，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满族。
于是，跟汉族人交往的满族人，也开始过度忠诚模仿起汉人，包括汉族女人的脚。
中国女人为什么最终放弃裹脚？
二个原因起了主要作用。一是工业纺织进入中国，手工织布竞争不过工业织布。鸦片战争后，中国有了现代纺织业，沿海和城市的裹脚女人大大减少。注5
二是，鸦片战争后，我们的大门被打开，这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文明。于是，我们有了模仿的新榜样。我们不仅学习使用洋火、洋烟、洋油、洋布、洋灰....，还要模仿洋女人的天足！注6
非洲和中东有二十几个国家，至今有把女孩阴部的一部分割下去（有的甚至包括整个阴蒂）的习惯。
根据2016年的统计，世界上有2亿多女人被父母强迫做了这个“手术”。注7
她们父母相信，割掉阴蒂的女孩纯洁，能多生孩子，好嫁人。
这种手术是在女孩五六岁时，由巫师做。联合国和世界卫生组织花大力气进行教育，想取缔这个习俗，但收效甚微。
那些强迫把女儿阴蒂割下去的母亲，跟我太姥姥强迫我姥姥裹脚的理由一样——“为你好。“
2020年8月8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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